於島至嶼,地消景散
六月其中一個吸引我到訪的展覽,就是法比安 · 梅洛 (Fabien Mérelle) 在馬凌畫廊的個展,「於島至嶼,地消景散」。11年前的大型雕塑作品《摩西五書》連同同期展覽「她們與我 」首次到訪香港,約三層樓高的樹脂與玻璃纖維而成的作品,以藝術家自身婚姻經歷、人生感悟和生活寫照為靈感,把其所引發出的腦海幻想毫無保留地展示在觀眾面前:「 對我來說摩西五書這五本書就像一頭美麗的大象,一頭上了年紀的笨重的大象,這就是我的創作來源。我想每個人看到這個作品都會有各自的理解,因為每個人在生活中都擔負著這樣那樣的壓力,也都在壓力下努力的繼續生活。」雕塑的扭曲面容和幽默的想像力在無限的變形和轉化中看似輕鬆,卻一針見血地呈現出每個人生活中所遇到的真實荒謬。
梅洛的作品之所以如此別具一格,並不單單是因為趣味性和帶有詼諧的手法,而是他創作中所強調的以常人的視覺觀看世界。我們總認為人生是千篇一律的,經常企圖從中尋求樂趣和意味,然而真正為我們的生命賦予真實的意義和體驗,正正就是那些靜悄悄、無聲無息的日常,把我們的人性和生活編織成一道又一道可見的軌跡。「於島至嶼,地消景散」的吸引之處,在於藝術家把真實再次、並更深層地放大。
這次畫廊為他舉辦的第三次個人展覽,有別於以往的「她們與我」(Elles et moi ) 和「擁抱」(Étreindre) 中所探討與他人之間的親密關係和個人情感,是次策劃擺脫了奇異的雕塑作品所帶來的吸晴性。除了保留個人對大自然的喜好之外,全新的創作把重心重新回到紙本媒介和新系列的陶片、岩石水墨,探索法國西岸奧萊龍島加蘇角區域的景觀及獨特風貌,所謂 地消景散就是島嶼在不可抗力的因素下逐漸消失,剩下的只有被侵蝕、光禿的樹木和無奈的藝術家。除了靈感探索的關注點的改變之外,這些作品亦自然地讓觀眾聯繫到藝術家本人以前的藝術實踐經歷,他於2005年曾遠赴中國西安美術學院深造,相信東方的文化、陝西的風景、中國傳統山水畫,以及水墨所帶來的靈感奠定了他如今一部份的創作思維方向。
畫廊二樓的會面室,以一幅熟悉、帶有藝術家創作特徵,包含生活感、過去、歷史和自然,把其側面和蜘蛛的面貌重疊而成、虛實交疊的 《正午》正式展開展覧。當步入第三層的第一個展覽空間,刻意營造的強烈明亮燈光讓人感到不適和不真實,隨着視覺上強制被開啟的明嘹、對比感強烈的畫面,以及強光所帶來的溫度改變,讓身體一時三刻無法得到適應,導致空間內的作品即時變得更虛幻。尤其是面對放置在高低不一、大小異常不同的作品時,觀者無法不跟隨藝術家所設下的觀賞「限制」,走近、遠觀、蹲下等來仔細了解作品中奧萊龍島的景象和細節,仿佛沉浸在真實的梅洛腦海裏。
繼第一個感官強烈的空間之後,畫廊的第四層以上下兩個正方形大玻璃為背景、配以高樓底的空間帶來另類的對比。這個展示廳除了牆壁上8幅的紙本作品之外,地上數個岩石水墨作品隨意、不規則地放置在一張藤蓆上,乍看之下就如一幅立體的山水畫,禪意強烈,讓人感到平靜和舒適。席地而坐下發現作品中主角的姿勢和氛圍並非正常,意景下的孤寂、荒涼、不安、壓抑隨之而來,尤其是其中一塊的《夜白楊》,撇去以往留白讓觀眾可想像的空間,取而代之的是實色的黑色背景,展示出一些逝去、不復存在的光景和事物。
梅洛的作品總能在喧囂的都市中觀察到所有被隱藏的人性、荒謬和怪異,他對生活的體驗,及後的剖析和暗湧不禁讓我想起赫爾曼 · 黑塞 (Hermann Hesse) 在黑暗中所看到的生活真諦的想法:「世界是肥皂泡,是歌劇,是歡鬧的荒唐。」(《克林索爾的最後夏天》) 對世界的崩壞、夢想的渴望、日常的交集,這些在我們生命中不停遊走的自願和非自願事物,被他們一一仔細地描寫和繪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