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訪談 • 趙南開 平靜背後強烈的流動性
記得初期接觸趙南開的作品時,類似陶瓷製品的溫潤玻璃作品給予人溫柔細膩的感覺,以簡化形式呈現的極簡主義作品總讓人不期然地沉溺在各種平靜的思緒中,提供了一個留白空間,讓觀者透過自我反思來欣賞他的創作。這次訪談除了介紹了他帶來香港的三組不同媒材的作品之外,還了解了更多他在材質、符號象徵性與技術層面上偶發性的探索上,如何加入個人經歷、對時間流逝和人際交流之間的複雜性情感的反思。
NK : NK Chao
P : Panda Chow
P : 首先我必須要說非常喜歡你的玻璃作品,它們讓我認知了關於玻璃的東西,同時看見了不同玻璃的可能性。可以先介紹這次帶來香港的作品嗎?
NK : 這次我帶來香港的作品有三個材質,一個是玻璃、紙本,然後還有木作。
我比較常在使用的是一個玻璃的作品,這一組作品總共是九件,它比較有趣的部分是它可以分開來做陳設,或者像一個拼圖式的方式去做相互排列組合,比較特別一點。而這一次還帶來另外兩組作品,一個是紙本,屬於單刷版畫的一個形式,也是就是一個全黑白色色系的一個作品。另外一個是木作,也是我第一次嘗試用這個木頭材質去做創作,看起來比較不太一樣的作品。
P : 所以在選擇相關的材料,是你最先考量的是什麼?而顏色和特性的相容性是玻璃創作的挑戰嗎?
NK : 我本身是在澳洲學習玻璃藝術,所以玻璃在當時創作的時候,成為我的第一個材料的手選,那後來我有一些因緣機會,所以就開始做木工。那當時很多人說,「你應該把木頭跟玻璃一起做一個結合」,但我並沒有馬上讓它們呈現在我的創作上,因為我認為它們兩個屬性是非常不同的一個是,一個是冰冷鋼硬的,另外是溫潤柔和的。
P : 這一次帶來的木工作品有什麼特別之處?
NK : 這一件木作作品稱為「回放5分鐘」,它總共做了四組,那這組作品其實是我在 2022 年的時候受了一個意外受傷,我發現自己的恢復能力沒有以前那麼好,這給了我一些靈感和體悟。我覺得我們需要去面對自己身體的改變,不管是容貌或者是體能狀況。我們總希望可以擁抱年輕,可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那我們只能讓我們的心情、身體去迫使我們實際年齡可能年輕五歲、十歲。事實上我們如何去欣賞這個成長跟衰敗,也是我們的生命體驗之一。
這一組作品我把三個瓶子擺放在一起,然後插入這個可能路邊剪的一朵小草,瓶子裡面很小沒辦法裝水,所以小草會隨著一天的時間慢慢凋零,那我們就是看看這個光影慢慢的變化的一個改變的故事。所以,衰敗並不是一個負面的狀態,我們反而是要去欣賞這個改變,我們就會想去追求永恆,但是一個東西不會改變的時候,它其實缺少了我們去珍惜的這個感覺。
P : 我好奇一點,為什麼是五分鐘?
NK : 因為我們沒辦法回放十分鐘啊,我們只能讓我們看起來年輕五歲、十歲。等於我們不可能今年七十歲,但是希望我們永遠18歲這樣子,不管是你的容貌、心智都一樣。如果你看起來年輕,與你的年齡是不合的時候,是一種很恐怖、不尋常、不舒服的一件事情。所以五代表是一個非常短暫的狀態。
P : 把玻璃平面化,仿效繪畫的展示形式有別於一般大眾對玻璃藝術品的認識,而它們呈現出類似於東方水墨畫的感覺,例如線條和顏色運用上。所以你的靈感來源是什麼?
NK : 先回答是關於為什麼我顏色都用黑色白色。之前有這個廠家誤以為我是看不到顏色的,因為我所有的作品幾乎都在使用黑色白色。其實只是我非常迷戀黑色白色,也代表着我的作品並沒有想太過多地去敘述想要傳達的故事,因為這些故事是個人、非常沒有共鳴性的,就是說我的故事其實不會對你有產生任何太過多的聯想。但如果你用自己的生活經驗去解讀,會讓你勾起一些過去旅行或者是成長或同材質之間的一些回憶,那其實這是我想要表達的,每個人的生命歷程。黑色白色,尤其是白色它是更沒有情感的顏色,當你是開心的時候,你看到這個反應,會覺得是一種純潔、平安、平穩的一個狀態;如果是一個心情沮喪的狀態,它會帶有冷漠的感覺,就像一面鏡子去反射你當下的一些情緒。
所以我是刻意讓整個作品變成一種很穩定、安靜的一個狀態,讓看的人去自我回饋、反省、反思,所以我的作品就是都不太會有顏色。至於為什麼並不是做立體?立體的時候它會比較多的一個造型上的一些干預,所以平面化讓它減少這種過多的人為因素在裡面。
P : 雖然你不做過多雕塑性的東西,但是你的作品呈現出的水墨畫線條,似乎以雕塑展示是比較容易看到的,更容易突顯這個流動性,對吧?
NK : 我在這個18歲之前的學習就是以這種繪畫為主,如果只是把繪畫這個概念帶到創作裏,用筆去繪畫出線條,繪畫完畢後就像所謂教堂那種聖經故事劇情的東西。我認為它只是換了一個媒材去做同樣的技術創作,所以我想要討論的繪畫是說玻璃這個材料的繪畫,是如何不是拿筆直接去畫在這個材料上而產生的這種圖面記號。所以我是以這種玻璃片去做融合、切割、烤完成形的,只有這個材料可以呈現的一種特殊效果去做我的創作題材。
P : 在你的作品中,我還發現它們更傾向是一種符號化,而不是一件物件的概念,所以它們會否有一些你個人獨特的象徵意味?
NK : 有的,譬如說有時候這些符號代表了你在一個旅行的時候可能看到的一些logo,或者是一些風景,或是地就是就像遊覽圖、地圖,從上往下看的這種遊覽圖。但譬如說這個是我剛之前住的房子、學校、這邊是什麼,那其實這個是一個很虛無的一個概念,因為它沒辦法在你的生活裡面產生共鳴,所以我是把這些符號非常簡略化,有時候就是一個點帶過。那這些點會變成是對我有意義的一個符號造型,這樣對你來說可能沒有,那不如用你的方式去完全的解讀,就有點像現在有一些抽象化的這種解讀方式,其實就是你看它是什麼就是什麼?
P : 就好像地圖原本是一件很具象的東西,但你指出了它的虛無性,然後把這個想法放大,再提供一個解讀空間及觀眾,但解讀空間又變得非常具象,這種不停徘徊的感覺非常有趣!
NK : 嗯,那像剛剛你說的那一組作品跟這一組,其實它是同時期、同系列,它這個我是用烤彎方式,有點像是烤那個面皮的那個pie,就是預熱的時候它會軟化成型。其實它要講的是用水去解釋說人與人的對話,就是你看到湖面的時候,你看到的波紋,然後跟反射、折射,但是水底下其實還有其他的,水的流動或者是生物,一些其他的生態在底下是表面看不到的。這個就有點像我們人與人的溝通,譬如說我們用同一個語言與或者不同語言去溝通的時候,裡面有多少的語言是禮貌性的或者是一些心理上為了要達到的目的,然後去用這些話術跟你做一些傳達去解釋,所以你看到的並不是一定是你看到的,你聽到的並不一定是你聽到的。什麼是底下真實的那一面,是你必須去剝開表面的這個薄紗你才可以看得到。
所以這組作品就是完全是一個沒有其他的顏色堆疊,就是單一就是一個白色的表面,但是你在光線的改變,你可以看到它的光影,或者是這種氣泡所產生的那種獨特的這種材料的那種半透明感這種魅力啊。
P : 所以對你來講,一件極簡和純粹的作品,更容易引起觀眾去思考他們個人的東西?你希望它們帶給觀眾的一種對話是什麼?
NK : 是的,就是越低線的時候,它會讓你更純粹的感受到你想感受的東西。譬如說這個造型如果是一個很具象的動物形體,你就會覺得這個可能跟動物主題相關,那就是你會被有所牽扯,所以在顏色上或造型上,我就盡量讓它簡化,然後變成你可以做任何的解讀。
P : 這樣我想起趙無極至1958年起創作的版畫皆以「無題」命名,就是不想觀眾會有先入為主的解讀方式的概念。
NK : 我反而是相反,一開始的時候我都是以「黑白」、「黑與白」、「無題」作為作品名稱,但這的確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其他藝術家,例如趙無極。我後來的先給作品一個名字,繼而再做之後的想像。
P : 看到你這次帶來的一組玻璃作品,讓我記起你曾經的一些訪問提到,整個系列的創作較單件作品鮮明,但同時你亦提到尤其着重作品的偶發性,所以非常好奇如何規劃和想像最終的一系列作品呢?
NK : 我覺得在不同的時間點就是創作時期的創作方式不太一樣,目前我的創作方式是會先有一個系列的主題,那我會去嘗試這個技法可不可以成型、效果是不是我要的,那時候才會就是做整系列的規劃。之後我會考慮的是我需要什麼樣的尺寸、什麼樣的材質,然後是九件式的六件式的十二件式的,那考慮完之後會有一個尺寸上的概念去畫出草圖,但這個草圖其實是非常簡陋,就是可能一幅作品就是五筆以內。原因是我不想要太多的細節,包括它的尺寸、角度,例如這次帶過來的作品草圖就只會畫2×2或3×3公分。
在這種模擬兩可狀態下的時候,我會在心裡先立一個目標,再在創作的過程去做一些修正,我覺得這個修正是非常有趣的,也是就是像這種偶發性可以比較發揮到極致,所以我在製作當下會一直去改變。在這個情況下亦包括過程中作品不滿意的話,我可能會把它加工做成另外一些,例如這個水彩我在渲染化的時候畫不好,之後便做了一些拼貼去改善,概念差不多是這樣。
P : 就好像這次帶來的九件式作品嗎?
NK : 是的,你可以看到我的作品基本上因為這個材料它是一種比較不穩定的,是一種容易破碎的物料,那我會盡量讓它的尺寸縮小,讓他它的穩定度增強,這是屬於一種技術層面的問題,那起伏就會不大相對穩定。那如何讓自己的作品增大,我覺得是讓它去做一個拼貼堆疊,也可以增加大的這種視覺感,有趣也方便的一點就是在不同的空間可以不同的呈現方式。那像這組作品,它不但本身是九件式成一個正方形,像這兩件它的這個弧度是可以連貫對接上。而它在不同的空間就有不同的呈現方式,那像這一次在 WHATZ 以一個不掛鉤的方式去呈現,所以我就可能兩組往牆上靠變成一對,在不同的空間可以做一些調配調整,我覺得這個也是就是讓擁有者可以進入到創作,跟剛剛我講的,你可以跟作品產生連結跟共鳴的部分。
P : 另外非常好奇,你會在玻璃木工和作品以外的媒材上進行探索嗎?
NK : 我自己反而是更希望的是找到一個主題適合的材料才去使用,例如木頭的作品雖然小,但我本身也比較不希望它很大,這一組作品也是經過了一點時間才催生出來。覺得它很適合用木頭來做,因為它比較多一點東方或日本的這種對生命或時間的這種體會,所以它這種比較溫潤色澤是玻璃比較不會有的,因為玻璃它的還是有點比較尖銳,然後跟光芒的這種刺激感。所以我覺得應該是當主題適合的時候才用這個材料好。
P : 最後,你對以酒店作為展覽空間的博覽會有什麼期待和想法?
NK : 現在其實很多展覽空間不同,像這種也是屬於替代空間的一種,其實它更符合我們的這種居家環境。因為它以買一件作品為目的的話,可能在畫廊這種白盒子裡面的時候,你會覺得很漂亮很大方。但是問題是很多人回家之後,他並沒有這個這麼大的牆面,或者是這個投射燈,或者是旁邊還有一些家具的擺放,這個整體上是不太一樣的。但這個空間會感覺更居家,然後也是更讓大家覺得,對我家裡也可以這樣擺放,所以它是更融入到生活的,這種就是所謂的藝術性生活化的一個狀態。所以我覺得它管是價位或者是空間層次,其實更親民的,也是讓族群上不那麼的單一。因為有些人會覺得在飯店也很有趣,或者有些人是根本就是家屬聚會吃完飯,然後上來看這種是額外的族群,是比較不碰藝術的族群,那他們進來去看一些作品就是一些有趣的部分,而不會像很多人經過畫廊看起來很乾淨,然後接待看起來非常的嚴肅,就是進去都不敢進去的一個狀況。
它是跟美術館畫是不同空間的一個呈現方式,也是有趣的一點,不排斥這樣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