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鄧廣燊 • 個展《砧木》

最開始走進展覽時,木材、植物、雕像、飛蛾、斧頭、樹脂、銅鏡,一系列各式各樣的物料和圖像毫無防範地闖入眼前,耳邊傳來又是無間斷、彷彿拍子機的聲音,充滿不和諧。這讓人無法不思考何謂「砧木」,上網一查,「砧木」意思是關於植物繁殖時的第一種過程,有交接和黏合之意。所以把這件事放到整個展覽上,其象徵意義又是否只是在鄧廣燊一如以往所探討的歷史文化和個人身份上?

「砧木」的名字由來是關於園藝繁殖技術「嫁接」,「嫁接」上半部份叫做「接穗 」,下半部份就叫做「砧木」,而展覽中有兩個特別重要的元素,成為作品之間彼此連繫的一道橋樑,第一個就是洋紫荊,洋紫荊是不育的植物,因此必須透過人工方式繁殖,簡單來說「嫁接」就是其中一種方法。

洋紫荊的寓言故事

現在的洋紫荊樹遍布整個城市,但作為港花的洋紫荊意外地不能自我繁殖,被稱之為不育植物。追溯歷史,原來是透過一位神父在野外發現它,並將其嫁接繼而繁衍,「我覺得這個狀態和這次放在展覽裏的一些寓言故事非常吻合,因為洋紫荊本身的故事元素已經非常接近寓言。」很多香港本地藝術家都會接觸洋紫荊這個題材,以敘述和延伸更多有關於身份認同和在地性的議題,但較多時候講述的重點都是有關於它的花和果之間的關係。

「這次展覽為何叫「砧木」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把重點聚焦於它的「嫁接」部份,我認為這個部份和它原本的歷史關係會再強一點,尤其是洋紫荊就是因為不育而需要「嫁接」來繁衍。」洋紫荊作為雜交品種,它反映着香港復合性的身份和某程度上其社會的脆弱性。香港本身就是一個關於移民、華洋共處的城市,由多元文化、複雜歷史和移民背景結合而成,香港人最常探討的就是異地、異國、異文化之間的身份尋索。

誠實的樵夫


另外一個關鍵的核心,就是《誠實的樵夫》的故事。除了明顯看得見斧頭的作品《記憶的樵夫》、《斧頭與不育樹》之外,進入空間後正面而來,由樹脂膠、飛蛾和銅鏡所製的《許願池》亦是由這個寓言故事作靈感。廣燊提到起初做這一批作品時,純粹源於一個想砍櫻桃樹的衝動 ,由《華盛頓與櫻桃樹》繼而聯想起另一個同樣有關於誠實價值的故事《誠實的樵夫》。「這個核心價值連繫到我反思為什麼我想砍櫻桃樹、想要在當刻做這個動作或者衝動,其實都是源於這幾年在這個地方的生活經驗。」廣燊以前在作品、創作和處理手法的情緒偏向向冷靜,這次明顯地嘗試以主觀的視點直觀情緒和自我意識,脫離以一個觀察者的角度和狀態。

 有別以往的碎片化展覽

 

是次展覽有別於以往,看出其敍事都蘊含著他自己的一套節奏。廣燊刻意營造出碎片化的呈現模式,它並不是以一個完整故事或者主題去概括,「原因是這幾年我累積了一些衝動和情緒, 大部份的作品的想法已經是在四、五年前開始慢慢累積。」再次環顧展覽,它的確相對以往沒有那麼「清晰」,但越仔細觀看當中一些符號和象徵,越發現它們是互相遊走和滲透在整個空間,觀眾似乎更容易透過感覺來閱讀作品本身。

「作品給予觀眾的感覺比起明確的主題更重要,是這次展覽上我比較想達成的一件事。」無可否認他成功利用碎片化的形式為展覽和觀眾帶來可感性和思想性,觀眾透過自身與它產生連接,同時對於廣燊拋出來的一件事,留有延續思考的空間。

 母親作為創作基礎

 

認識廣燊的人都知道他的作品總連繫着「母親」,這次展覽亦不例外,始終有些和母親記憶相關的痕跡,然而它們都是直接指向「他的母親」嗎?「我一直以來最重要的一堆作品,全部都是關於我的母親,所以我在我的作品中很難完全撇除母親這個概念,她好像已經變成了我創作的一個基礎。」他緩緩地向後望向《反芻的皮囊II》,抽象的倒置牛頭佈滿一條條白色細絲和微粒,作品原形是來自偶爾在垃圾站撿到的牛玩具,呼應着的是母親小時候被遺棄的一幕和其牛年出生的身份象徵。


「初期做倒模時,只是純粹以這個符號來象徵着母親這件事,但經過五、六年,事情過去後只剩餘感覺,它(模具)作為一件工具亦累積了塵埃和毛髮,現在來看當初做模具的動機已經不同了。」而時間是能讓人沉澱的,累積下來的痕跡讓它以另一種情緒存在。廣燊回憶起整個製作過程和牛的反芻狀態非常吻合,由撿回來到倒模、透過攝影再投影再繪畫,就是不停反芻的狀態,經過時間洗禮後它和原本所關聯的事件或者情緒已經變得不一樣。所以當他在講述有關於身份的時候,「母親」或許已經遠至關於一個國家或者一個關係的狀態,例如香港回歸那一年亦是牛年。

創作上的變化和不同

記得去年藝術三月訪問廣燊時,他都是以據記錄性的素描為主,多以呈現題材和現實生活的經驗為核心。而今年開始他有意尋回以前較常使用的媒材油畫,和夜間植物的元素放到展覽當中,故此是次會特別看到多媒材的重疊。不能看到有些作品看上去較為抽象,着重物料而非偏重於內容上,同時容易抽離於原本生活的面貌,讓觀者更容易以自己的視點和感受作一種閱讀方式。

 「砧木」

 

雖然「砧木」並沒有一個刻意的特定主題,自由關聯成為了展覽的重點,但寓言故事和你我他各自的真實經歷中千絲萬縷的關聯性,在展覽中成為了彼此之間不可缺少的元素。廣燊對事物意義、歷史與現在的洞見、作品呈現的直覺,都掌握得非常精準,以寓言層層遞進在各媒介材質中,時而暴力(制度與個人)時而柔潤(情感的調節)。可見整個展覧所敍述的故事性並不能帶給觀眾強烈的情緒,反之真正帶來衝擊的是作品中透露出來的種種關聯,為觀者提供了一個思考自身與城市議題之間的關係的一個獨特視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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