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ORENCE LAM
以肢體直接穿透言語中的不可能,透明得不需要任何額外的窺視,以感覺逐磨當中的細節,這種與身體有着不可化解的藝術,真的存在嗎?
繁忙嘈雜的街道混合着周遭販賣的叫囂聲,雨水、煙灰、塵埃數之不盡的骯髒物組合出來的黑色污濁石屎地,街市裏頭各種鮮肉發出的腥臭味。 深水埗北河街街市是筆者第一次親身看她做作品的地方,這是行為藝術獨有的特點,可以融入藝術館,亦可以走出街道。只要有時間、地點、行為藝術者、觀眾這四個主要元素,就可以組成一件藝術作品。
「你整個人就站在觀眾面前,完全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隱藏。」
Florence這番說話讓筆者想起紐約行為藝術雙年展(Performa)創辦人蘿絲李·戈柏曾言:「還有什麼比 「我就站在你面前,快來看我」更吸引人注意?」藝術家本人就是一件作品,整個創作過程不但是開放的,而且有別於其他藝術作品,和觀眾之間的心理距離或是實際距離幾乎接近零。行為藝術的其中一個魅力在於藝術家和觀者之間的互動性和交流;其二是過程中的意外性和不可逆性;還有藝術行為者和觀者之間的視差(Parallaxis)1。行為藝術的創作過程,仿佛同時締造了不同層面的對話:藝術家面對自身意識的審視,觀者作為一面鏡子對藝術家的觀察,藝術家對周邊環境、事物、觀眾的揣摩,這種突破藝術家的視覺局限,不但可以幫助把作品推向更多的可能性,亦形成了行為藝術的獨特性。基本上整個行為過程就已經是作品的全部,運用身體四肢這種非語言行為,把自己以往的歷練所囤積下來的情感,和過程中當下性的直接情緒互動產生出來的狀態表露無遺, 這樣不但還原了一個來自藝術家自身的「自我對話」抽象意識,亦令整個創作和溝通過程更加豐富和深刻。
抽離的本能性(Reflective)和意識
「在深水埗那一次創作過程裏,我完全感受不到當時環境的骯髒,直至作品完成之後,我才知道我體驗了什麼。」
可以將自己的意識在創作底下完全抽離,在現實和次意識中間不停拉扯,相信是行為藝術者的其中一個能力。在抽離的創作過程底下,除了能敏銳的感受到「身體感」和最赤裸的真實感受之外,當中對藝術家自身最大的影響是對自我的歷史性思考,以及將過去的經歷和現實透過身體糅合在一起而轉化成一份自我充足(Self-sufficient) 。「每一次做即興創作(Improvisation)的時候,我同時間也會不停回想以前做過的作品。」透過作品當中的過程來深化同一件作品中的層次,是一件難以想像,而且非常具挑戰性的事情。筆者在接觸Florence的這一個月裏,前後親身參與了她的兩次行為藝術,即使空間、環境、角色轉換了,亦能非常清晰的看到她既無意識亦有意識地要除去一個不屬於她的框架,所有的過程好像自然而然就發生了。
活體洞 / Performance / 2 May 2021, Sham Shui Po, Hong Kong / Curated by Virtue Village / Photos from Man Chan
轉瞬即逝的存在(The fleetingness of existence)
行為藝術看似很難理解,但其實它是以直接而且非常精準的方式描述了一種創作語言,並將其實體化。參與Florence的創作過程中,筆者嘗試投入作為觀看者的身份,感受她、周遭環境、事物和其他參與者的互動及變化。雖然每個人對世界和時間的感受和理解也有不一,但行為藝術就是偏要讓這一切以不同形式交疊起來,亦是行為藝術者與在場的觀看者從中所創造出來的溝通信息。
深水埗那天的創作開頭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吃榴槤過程,直到藝術家吃到有作嘔的反應時,她身上的痛楚以及和觀眾之間的對望形成了一個非常大能量的氛圍,周遭環境及觀看者的變化開始有著一些波動。及後她背着榴槤碎片,然後摸着那污濁的黑色石屎地爬入車底,她臉上的表情是非常平靜,和包圍着她嘩聲四起的觀眾有着強烈的對比。觀眾帶來的強烈在場感,以及當時筆者所感受到她的那份抽離了的平靜,這就是當時整個創作過程中所形成的一種透過互動(Interaction)所帶來的張力,同時亦是一個不會再重複發生、轉瞬即逝的存在。
再回想在藝術中心那一晚的作品中,她運用的力量和爆發點是和深水埗那一次完全不一樣,躺臥在衣櫃裏頭,利用腳跟和皮鞋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巨響,以及暗黑的空間,她似乎能讓人真真切切感受到她想運用的一切力量。
行為藝術者在觀者面前抽絲剝繭自己,摒棄使用其他媒介,以最赤裸真實,及誠實的一面去面對藝術,體現了以身體帶來的存在美學。
1 視差(parallaxis)同時解作差異,意思是指從兩個不同位置觀察同一件事物時,這個事物在視野中的位置會產生不一樣變化及差異。
Interview, Text and Video by Panda Chow
Photo by Man Chan